两厢月_老岳与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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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厢月

  意识到这些后我变得低眉顺眼起来,像一个认命的小媳妇,拉着岳嵩文的衣角回到餐厅,桌上换成水果糕饼之类的餐点,金培元跟岳大哥在喝酒,李振华在陪金培元的儿子玩儿,于淑月和岳大嫂在聊天儿,我跟岳嵩文浓情蜜意地进来,理都不理他们。岳嵩文讲程霜醉了,先去休息。岳大哥问没事吧?岳嵩文说我没有事。金培元说去楼上吧。刚才我不讲话,到了楼梯里开始低低地跟老岳絮语。我说你大哥品味真高,这里面装修得像宾馆一样。岳嵩文微笑说还好吧,明显是十分的赞同,但是他这人不明着讲别人坏话的。我说我好像没吃月饼,是不是不吉利。岳嵩文说他也没吃。我说那就行,咱们一块儿不吃。岳嵩文说他一会下来给我拿一块,我说不要,我真困了。岳嵩文说:那就休息吧。我说咱俩睡一屋?岳嵩文说:都可以。我说什么意思,咱们分开睡?还是不是一家人了。岳嵩文低头看着楼梯,都能看见他莫测地微笑,到叁楼后他打开了一间房间,说这里,我进去,半个小厅,开放式卫浴,床不甚大,挤靠一扇落地窗景,装修是新中式,但排布上很现代。床头紧挨着树,手在窗子上点一下像能摸着叶子。我说:刚才找月亮没找见,在这看见了。

  岳嵩文跟我一块儿看,屋里有点潮潮的木头味,我打喷嚏,岳嵩文说:感冒了?我说没,鼻子有点痒痒。喜欢岳嵩文要紧那样儿,他刚才还看月亮呢,我一打喷嚏他立马不看了。岳嵩文说:先吃点药吧,我说:不吃,又没病。岳嵩文说:你身上凉得很。我说刚才吹的。岳嵩文说洗个澡再睡吧。我说好,岳嵩文竟然往外面走,我说你去哪,他说你睡吧。他不陪我,我点头,岳嵩文走了。

  我洗了澡就不再困,身上很暖,坐在床边看天,一年里它在这天最要紧,最有威仪,平时都是个温馨的梦伴,旖丽的心情的点缀品。今天,我对老岳好像也有点不一般,他用我得到了点家庭的体验。我开了窗,往地下看得见院子,一个小男孩红帽衫的小点影子跑出来,黑油油的头发,白的脖颈,金培元的儿子,然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笑浪,我敏锐地听到里面有岳嵩文的,他们不知道在谈笑什么事,底下成一个境界,楼上是我,同一个月,只有我赏它认真,隐隐有灰黑的斑块,小时候想那是广寒宫,嫦娥的居所,把头探出去,浸入湿冷的夜雾,看红色帽衫又钻进去了。真奇怪,岳嵩文都有家,我的家却始终没有我一份,我没有家。看得太入神,红帽衫又跑出来,他往上看鸟,看到我,喊姐姐,跟他玩着的李振华也抬头,看见我古怪地探着身子,没有说话,脸上也没有表情,甚至显得有一丝可怖的厌恶,我下意识躲了回去。缩在床上还听下面的声音,再没有谁提到我。

  手机响,看消息是金培元:偷看谁呢?他嘲讽我,我反倒看着屏幕笑起来。我说没看你,金培元说晚上可得把门锁好,我说怎么,他说:别让狗钻进去了。我说你不钻就行,金培元说你下来吧,咱们再喝点。我说我不去,他说这酒好,尝尝,我说你自己喝吧。金培元不回我了。

  有点想跟他玩的时候,跟岳嵩文因为知道他有分寸所以心里有底,跟他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弄死,怕到癫狂,疯一样地一边疼一边爽。感觉他也不是不喜欢我,只是喜欢我不合适,就不会喜欢了。男的都很势利,不能就算了,没有什么非要。不过我也有点,都是热脸贴贴冷屁股,我怎么贴老岳没贴他呢,还是觉得跟老岳更近,才选老岳。电视里老把男女之情演得要死要活,非一个不可,其实都是可选择的,如果老岳死我我会要死要活?也不尽然,过两天我还是会去找别的对象,我死了也一样,没谁离不开谁,只是一个选择一个选择累计起来,看着有点让人慨叹,哪里差了点就不再是现在这样了,不是我跟老岳,老岳也不会有我,这么想好多了,也可以接受。

  他们下面还在聊,我自己睡掉了,不觉得孤独,一辈子其实人跟自己过得最多,我开始把我自己当我自己的朋友了,逐渐没有寂寞,再说,实在不行,还有老岳。早上我被电话叫醒,岳嵩文说:起来吧,楼下吃饭。我起来简单洗漱了下去,岳家人真是兵一样的生活,现在才早上七点,没一个人睡懒觉,都到齐了,起这么早干什么?看见早餐样式挺多的我才消了点埋怨,早上吃得比昨晚静多了,只是老岳跟我坐一边,他早吃完了,帮我剥鸡蛋,把圆滑白蛋放我碟子里,我捏起来一口一口吃掉了,谢谢岳哥,感觉自己地位提升了点,至少是比较得宠的情儿。说实话在这我反而没什么卑怯,看他们,不管是岳大哥还是金培元,他们跟他们的老婆真的有除了亲情之外的感情吗?我这次不是精神胜利法,我感觉这些人也挺可悲,连带岳嵩文,其实岳嵩文也是他们的一员,这辈子他们都没疯过,有什么意思,很牛很舒坦就很快乐吗,就算我如岳嵩文之愿伺候他寿终正寝,他这辈子能体验一次知晓爱的人也爱自己时那种狂喜?他根本爱不了人,怎么知道,其实我也不知道,但我会假装知道,而且也很真。说实话这这一年我都觉得是偷来的,是从未来的自己那里偷的,老是觉得会还回去,总是提心吊胆的,好像有一天发现梦醒了,梦里不好的东西全都是真的,但是好的东西全是假的,比如说现在一切还是有,但是岳嵩文没了,那可怎么办呢,其实也没有什么怎么办,这种梦我已经做过好几个,现在还活着,是人总能过下去的。

  吃完了早饭,金培元儿子说去水里抓鱼,岳大哥公务缠身,岳大嫂身体不适,单我们一行去了,我跟岳嵩文走在后面,没有旁人,他倒冷淡得可怕,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,我也不吭声,直到追上金培元他们,他们已在浅溪里玩,岳嵩文说:你也去吧。我说我不去,看看就够。岳嵩文没说话,我说你特别幼稚,岳嵩文看我一眼,我说:你又生什么气。岳嵩文说他没有。我说:装,你再装,有事不能直说?岳嵩文抱着胳膊。我真服了他了,蹲石头上拔草根,岳嵩文往别处走,又慢慢踱步过来,我说:烦你。哼,我把石子扔他脚边,扔了一颗又一颗,岳嵩文说:早上吃饱了没?呵呵,就这么一句?我敢说他是气昨天我跟金培元发短信,他们坐那么近,肯定看见了。有本事他也发啊,一句也不问我,把我丢上面。他还在旁边高深地眺望山林,我说:什么时候能走?岳嵩文说,怎么了,想走了?我说:嗯,好不容易放假,想跟你单独呆着。岳嵩文说:中午吃了饭就走。他把手垂下,嘴边总算有点翘了。唉,谁有我可怜,找了半辈子爹,还是找一烂小鬼头。岳嵩文今天又穿蓝色系,浅蓝色衬衫跟深蓝色长裤,站在翠绿的山林里那么清绝出尘,过会儿还背对着我,看他的美背,真想把他在这办了。

  下山的时候,我跟岳嵩文走在前面,回到岳大哥的庭院,我靠岳嵩文近了,闻到甜香,我说:什么味?钻岳嵩文怀里闻,岳嵩文推开我的脑袋,干什么?我说真的有味儿,你身上的。岳嵩文摇头,我说:你再让我闻闻,岳嵩文说:又……他没说完,我自己补充上:又发浪了。我说真的有味道,甜的。岳嵩文说:那是桂花。我说哪有桂花,岳嵩文指出去,还真有,我说昨天没有闻到,岳嵩文没说话,他的头半垂,我说:真的好香,话尾里看见岳嵩文大哥站在檐下等候着我们,他的目光和岳嵩文的很像,也十分地有别的熟悉的感觉,我忽然想到我跟刘文甫约会回家时在露台上我妈向下看我的那一眼,我跟岳嵩文,我们永恒地生长在这些注视里,我们一生的天地。

  我往后错了一步,但是拉住了岳嵩文的手。岳嵩文抬起眼来,开始对他哥的迎接报以接待的微笑,他的笑法使他看着很像一位老人,和他哥一样的老人,院里的古树是那样苍老粗壮,枝叶磅礴地蔽日,阳光割成刀锋的丝缕投下密密点点的圆斑在老岳的肩膀上,那株桂树只露一半圆胖的身,厚吐着浓香。我老看不见他身上哪些还年轻,哪些已经死掉。我低头看自己的影子,后面有金培元一家的脚步,金培元的儿子走路拖着步子,踢踢踏踏地踩地上落的枫叶,咔擦咔擦的,我一直故意忽略李振华,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,被拒绝的爱让我感到耻辱,但好在我没有真的讲出来过,所以只要装就好了。所以还是岳嵩文好,甚至他导演的强暴也好,使我看起来是那么身不由己,我的爱是迫于无奈,这让我有尊严许多,况且到他有求于我的爱的时候,我可以永远浸浴在我自如的高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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