勤王_朝夕宫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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勤王

  太和宫是帝王的寝宫,宫人行走一向落地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,还从未有过这样响亮的脚步声。

  朝夕只觉心跳得快要跃出喉咙,再也无法坐在那等待,燃烧到最后的灯烛迸射出耀眼的火花,在她眸中呼应明灭。

  她蓦地松开启康帝的手,一跃下榻,奔过去拿起金铸烛台,将蜡烛拔下丢开,烛台座子上锋利的金刺露了出来。

  她双手举着烛台,对准了门口,屏住呼吸,目不转睛。

  下一刻,碾压向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。

  时光瞬间凝固,万物如塑,唯有长风吹卷帘幔翻飞,死寂之后酝酿着不知名的狂风暴雨。

  朝夕攥紧烛台,上面的浮雕盘龙刻进她的掌心。

  “你们来此作甚。”

 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,镇静而低沉,却比咆哮更加愤怒。

  竟是风毓。

  “皇上病危,连日不朝,崇州战事紧迫,臣等特来太和宫请安,望皇上早日传位于太子,莫使朝中群龙无首。”长丰侯朗声宣道,丝毫不忌讳在太和宫中的启康帝。

  他就是要昭告天下,今晚必是一个了断。

  “父皇只是龙体有恙,何至要另立新君。我身为太子理政监国,朝中事务亦有长丰侯辅佐主持,令行禁止,并无不妥之处。”

  “崇州叛乱声势浩大,边境数州县响应,东海、赫连、南越俱遣使入奉安打探消息,蛊惑人心,虎视眈眈,大晋危矣。东平王、延殷将军拥重兵驻守,一日不得王诏,不敢大举出兵平叛,令人心惶惶朝局动荡。臣等望太子早日登基主理大局,特来求见皇上!”

  “臣等求见皇上!”众人山呼,沉闷庄严的声音在暗夜中漫卷寒风而来,隔着门吹散了朝夕头发。

  隐隐似有血腥气。

  长丰侯竟是率领皇后党羽前来逼宫了。

  “他们是要公然造反么!让他进来,与朕一决死战!他们这帮乱臣贼子,究竟有何脸面站在朕的面前!”启康帝猛拍床榻怒吼。

  平日在这偌大的太和宫里,帝王一语便振聋发聩,然今日他的嘶吼溶入外面数百人的齐声呼喊中时,早如一缕轻烟飘散消弭。

  “父皇养病,不可惊扰!”风毓大喊,却挡不住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继续响起,一步一步逼近宫门,踏得人心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。

  “来人!”风毓喝道。

  一行太监宫女跑了上来,俱是东宫之人,手里拿着参差不齐的棍棒,站在风毓身旁。这些内廷侍从平日骄纵,哪见过这等阵仗,面上带着惊恐之色,瑟瑟发抖。

  长丰侯不由微微蹙眉,“太子不可胡闹。”

  “怕什么!”风毓回头命令,“给我上,谁敢过来格杀勿论!”

  长丰侯扬手,朝臣退,铁甲出,步步碾压上前。

  宫人们胡乱挥舞刀剑阻挡,然而在护城军面前如同儿戏,被接连砍翻几人,断手破肚,倒在地上哀嚎不断,血流一地。剩下的人早已瘫软,屁滚尿流动弹不得。

  铁甲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减缓,迈过宫人们的尸身,拾级而上。风毓紧握佩剑,看着地上的死尸,又看了看迎面而来的军士,情急之下,越过人群大吼一声,“舅舅!”

  长丰侯眼也不眨,无动于衷。

  风毓已如困兽,奋力砍翻前面开路的两人,嘶声喊道,“谁敢!”

  死尸咕咚一声倒在地上,朝夕浑身一震,奔上前从门缝中细看出去。

  只见风毓一人持剑,背护太和宫大门,独对长丰侯身后泱泱百官和护城军铁甲,足下已是血泊,长风吹动他沾血衣摆,亦吹得他微微抖动。

  长丰侯整了整朝服冠带,执笏而立,“殿下!”他恨声又唤道,“太子!你何故如此不识时务!”

  “下一个就是你!”风毓握剑直指向他,夜凉风劲,他的手臂微微颤抖,要双手握剑才能稳固。

  长丰侯气得脸色铁青,须发皆颤,“去请皇后!”

  宫人颔首退下,风毓的神色略一松动,又立刻紧绷起来,将剑尖拄在地上,寸步不退。

  朝夕伏在门缝处目不转睛地窥瞧,肺腑中呼出的气都是冰凉,足下已然没有只觉。

  那细细一线之间,他孤注一掷,独面如潮甲士,她披发而立,死死握着烛台,黑白分明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
  他似有知觉一般,微微侧头,轮廓凛冽一如今夜月色。

  “侯爷。”宫人匆匆赶来,低声道,“太后策动金吾卫,欲破永宁宫而出,皇后娘娘已带人去镇压了。”

  长丰侯眼角一动,“事不宜迟,太子执迷不悟耽搁大计,就休怪臣诤谏,清除余孽,早正大统。”言罢抬手,身后护城军一拥而上,他转头吩咐,“不得伤害新君。”

  风毓蓦地提起剑,大喊一声,冲入杀局。

  “皇上,西风大营怎么还不来?”双瑞泣道,“十二殿下只怕败了。”

  他手脚并用,跪爬上阶,“事已至此,请皇上与小的互换衣袍!”

  启康帝怔怔看着殿门,双目空洞,“不可能……”他一把推开双瑞,“朕要与他们决一死战!”

  “父皇!”朝夕跑回来抱住他,“北边尚有王叔和延殷将军,可图大事,父皇快与双瑞换衫!宫破之际,或可趁乱出逃。”

  启康帝眼前发白,跌坐在地,双瑞顾不得旁的,手忙脚乱脱下启康帝外袍。

  朝夕摘下宫灯罩子,将灯油四处泼洒,点燃飘飞帘幔。

  “夕儿与朕同走!”启康帝大惊。

  烈火骤然升腾,朝夕回头,“乱臣唯见儿臣与双瑞尸骨,方不会生疑。”

  启康帝仰天大恸,发髻半落,“朕何以至斯!何以至斯!”

  “父皇。”朝夕忽然唤了一声,“你听!”

  双瑞连忙停下,踉跄几步过去,侧耳细听,不闻方才厮杀,只听风声隐约夹杂喊声,“西风大营入宫勤王。”

  “来了,来了!”双瑞大喜道。

  朝夕忙奔到门口,从缝隙中看出去。外面的群臣也听到了喊声,四处张望,却不见来人,然而喊声却被长风送至,如惊雷般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
  “西风大营来了?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。

  长丰侯错愕,回头看去,宫门一片安静,并无一人,然而身后百官已然松散,护城军也面面相觑,停了攻势。

  “西风大营有淇陵侯镇守,万无一失!”长丰侯喊道,“便是他们来了,也要拥戴新君。”

  “他们既来,就说明淇陵侯出事了。西风大营军甲上万,我等区区几百人,哪里对付得了!”

  “我家眷还在奉安城中,如何是好。”

  有人侧耳细听,“这……这喊声越来越近,他们就要攻进来了!”

  长丰侯大怒,拔剑将那人砍倒在地,“住口!”

  其他人顾不得,纷纷去听,喊声确实更近了,人群已慌乱起来。倏忽之间,太和宫内火光明燃,帘幔送出火舌,卷舐窗纱,冲破而出。

  长丰侯未料如此,忙命道,“快进去,休叫人跑了!”

  护城军望着面前火势,听着风中喊声,背后骚乱,一时踟蹰不前。百官中有人喊道,“皇帝已薨,我们留在这等着定死罪么。”

  “是啊,不知城中如何,府中如何。”

  长丰侯怒气横生,见有人欲偷偷溜走,冲上去举剑便刺,“君主不死,我看谁敢离开一步!”他回身又砍向护城军,“快给我进去,违令者死!”

  他披发如疯,杀红了双眼,众人惊骇,长丰侯拄剑嘶吼,“空闻其声,大军不至,你们莫要被骗了!今夜放走昏君,到你们诛连灭门之时,悔之晚矣!”

  众人乱如热锅上的蚂蚁,有武官拔剑,“进也死退亦死,今日便跟着侯爷先杀皇帝,西风大营若是真来了,看他们还能拥戴一个死人。”

  “狂徒!敢在陛下宫门前撒野!”

  一声大喝,似从天而降。

  一骑驰来,直入宫禁,马上之人如狼入羊群,挥刀背打散众人,“臣西风大营副将季庶,救驾来迟,陛下恕罪!”

  错目间,金吾卫随后而至,黑甲森森,上面犹浸血色,显是经过了一场拼杀。他们持戈握盾,杀气凌然,金吾卫都是遴选出来的勇士,并非平日巡防治安的城军,而是吃军粮杀敌的兵。

  飞白匆匆而至,滚落下马,看也不看长丰侯一眼,直到太和宫阶下单膝跪地,“儿臣奉诏,入宫勤王!”

  奉诏勤王四字,如巨石落下,砸在众人身上,砸得长丰侯倒退了一步才勉强站稳。有人勤王,便是有人谋逆,这个罪名落下来,他首当其冲。

  他仰天长啸,又看着对面风毓,“太子!你……”一语未尽,吐血跌倒。

  风毓身形微微一晃,复又立定。

  飞白见火光正盛,顾不得其他,冲上台阶,叩了叩宫门,“父皇,你可在里头!”

  烛台“铛”的一声落在地上,朝夕如梦初醒,双手颤抖着想要抽出门栓,却怎么也拿不住,双瑞上前与她合力将门打开。

  “十二哥……”朝夕看着飞白,背后火光明晃,眸中亦是灼灼,出声已是哽咽。

  飞白握了握她的手,朝夕拿出血诏,顺势塞到他手中,“十二哥师出有名,莫留话柄。”

  飞白忙接过收起,抬头瞥见阶上启康帝的身影,不敢细看,在门槛外就地跪倒,“儿臣来迟,罪该万死,父皇安好?”

  “是飞白么?很好。”启康帝点头,由双瑞扶着起身,对外沉声道,“将犯上作乱者悉数拿下。”

  一语落下,如雷霆万钧。审也不审,直接定罪。

  季庶呼喝着西风大营的军士拿人,一时间文武哀鸿遍野,呼喊求饶,“臣冤枉啊,臣等是听了长丰侯与淇陵侯教唆,也是担忧大晋社稷……”

  混乱纷沓间,风毓丢了剑,转身慢慢走进太和宫,提袍怦然跪倒,“父皇……”

  “封锁昭阳宫,查抄长丰侯府,着秦国公与大理寺卿主审此案,朕亲自过问。”启康帝巍然下旨,从殿中一步步走出,经过风毓身前,未作任何停留。

  火烧的灼热从殿内扑面而来,映着风毓身上猩红刺目的血迹。他一动不动,一缕乱发掉落额前,就这样遮住了他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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